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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维秋天日记:明月松间,石上流泉,不知今是何世,千年万年即是当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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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维秋天日记:明月松间,石上流泉,不知今是何世,千年万年即是当下

一座山有它的秋天,即使已被圈为景点,山仍是山,秋天也仍是秋天。从山上流下的溪水,欢快,清澈,日夜奔流。它们走自己的路,无暇旁顾。古村名存实亡,牌坊、石巷、瓦屋、矮墙,都成了摆设,仅供观赏。村外竹林、溪桥、栈道,亦为人造,游客如梭,拍照嬉笑。此地溪山回环,想象从前迤逦人家,泥墙屋瓦,狗吠鸡鸣,村里昼长人静,水流淙淙。老妇人仍来溪边洗衣,清晨仍早起,赤脚走去菜地。唯有她们的面颜衣色,仍简朴谦卑,与庭树、菜圃、水渠、土地,浑然一体。秋天在山上,远远的,像一位安详的神。——《古村游记》三书撰文 | 三书秋日雨后,傍晚山中北宋 郭忠恕(传)《辋川图》(局部)《山居秋暝》(唐)王维空山新雨后,天气晚来秋。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。竹喧归浣女,莲动下渔舟。随意春芳歇,王孙自可留。以前在闹市住过一个小区,里面有个书画院,白天玻璃门开着,门厅一块巨石,两侧栽了几竿绿竹,巨石上方挂着一幅题诗,即王维的《山居秋暝》。每次走过那里,我总不免停步,把这首诗念一念,心中并无感触,但觉那笔墨很浓,字写得好看,暗想这里与此诗似乎不宜,嘈杂闷热,既非空山,也没有那样的秋天。那样的秋天,恬静,淡远,雨后空气清新,微有凉意。如果说天气是自然界的嗅觉,那么诗也是一种嗅觉,山居的诗人,嗅觉尤其灵敏。《山居秋暝》,作为一首名诗,到底好在哪里?这首诗并无多少意思,也无多少意味,也并不深刻。若论意境,不过是寻常写景,且通篇写景,清代王士祯即批此诗:写景太多,非其至者。清代诗评家沈德潜亦批,中二联不宜纯乎写景,景象虽工,不得为楷模。平心而论,这首诗的确算不上惊世之作,但王维的随意挥写,给人以清新、生动的感觉,雨后山中,初秋晚景,清绝空灵,天地万物,得大自在。在王维看来,山永远是空山,即使是春山,静夜中也是空的,“夜静春山空”。我们应当知道,王维所谓空山,并非空无一物,而是一种禅境,色即是空。“空山新雨后”,空山这个词充满寂静,能听见回声,新雨后,即刚刚下过一场雨,诗从此时写起。起句为全诗定调,起法高洁,便带得通篇俱好。读诗是一种体验,就像体验一种行为,身体感受比头脑思考更直接、更接近本质。《山居秋暝》是一首用感官写的诗,我们读时,也只需调动感官即可。空山新雨后,我们得用感官去体验,用听觉、嗅觉、视觉、触觉去感受新雨初霁后的山里。“天气晚来秋”,秋天不是概念上的认知,而是从暮色和雨后的凉意中体验到的,这个句子传达的就是此种自然而然、又略带惊讶的体验:是秋天了。“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。”两句写景,淡雅,空灵,此是无人之境。明月松间,石上流泉,不知今是何世,千年万年即是当下。空山新雨后,月光更冷,泉流愈响。山里并非没有人。五六句写人,“竹喧归浣女,莲动下渔舟”,虽是写实,仍入幻境。空山像一面镜,光影人声,恍惚若梦,如同《鹿柴》:“空山不见人,但闻人语响。返影入深林,复照青苔上。”此时王维虚静观照,以动写静,竹喧、莲动,动即是静。山,雨,月,松,泉,石,竹,莲,意趣淡泊,本色天成,山光物影,无复人工。诗的语气若不经意,然而下字妥帖,语语作致,色韵清绝,不仅诗中有画,且有天籁之音。空山没有人间,即使有人,亦是画中人、梦中人。淮南小山《招隐士》曰:“王孙游兮不归,春草生兮萋萋。”又曰:“王孙兮归来,山中兮不可久留。”王维此时山居,住在辋川别业,尽管半官半隐,但他一心向道,对于世间已不再眷恋,诗于尾联见志,任凭芳草萋萋,荣枯随意,他自可留在山中。雨中的石滩北宋 郭忠恕(传)《辋川图》(局部)《栾家濑》(唐)王维飒飒秋雨中,浅浅石溜泻。跳波自相溅,白鹭惊复下。栾家濑是辋川山庄的一处石滩,即王维在《辋川集》序中所列举的二十处游止之一。王维与裴迪闲暇游玩,各赋绝句,关于栾家濑,他们写的都是秋景。秋雨中的石滩,水流湍急,闲情闲景,非尘嚣者所能识,非大诗人不能道。寻常景致,王维临水静观,且惊且喜,颇多古趣。“飒飒秋雨中,浅浅石溜泻”,飒飒,浅浅(jiān),两个叠词,象声又象形,既看得见,也听得见。王维的诗,易读在此,难读亦在此。诗本身是空的,没有内容,没有意义,就像空山,万物自己呈现。读诗也应如此,不带任何目的,无知亦无得,以无所得故。王维并没有在写诗,也就是说,并非一个叫王维的个体写出了诗,而是诗通过王维的觉知呈现出自己。准确而言,并非王维创造了这些诗,相反,是这些诗创造了一个王维。“跳波自相溅,白鹭惊复下。”这两句仍是写景,可感知而无意义。《辋川集》里的诗都没有意义,自然存在的事物,本身并无意义,也正因如此,才容得下被赋予各种意义。我们可以想象:雨中石滩,水流湍急,跳波相溅,白鹭振翅,惊视回翔,旋复下集。《栾家濑》是一幅有声画,视觉听觉融为一体,明代胡应麟在《诗薮》中说,读之使人身世两忘,万念皆寂。栾家濑一带颇多水禽,裴迪的绝句曰:“濑声喧极浦,沿涉向南津。泛泛鸥凫渡,时时欲近人。”前两句写石滩水声,淙淙喧响,声闻极浦,沿着滩边涉水走向南津,一路可见鸥鸟凫于水上,随波流泛泛,时时似欲近人。白鹭,鸥鸟,性僻怕人,二人诗中,它们却自在,与人无猜,亦可见二人身闲,心无挂碍。裴迪亦写景,兼以叙事,比较这两首诗,裴迪的诗更好懂,更有代入感。为什么?裴迪诗中有人,有一个“我”,带着读者去听,去走,去看。王维诗中没有人,“我”作为潜在观察者,或曰纯然的觉察,遍在所有事物中,能觉即所觉。对于习惯用心智阅读的读者,王维的绝句太过简单,反而理解起来有点困难,因为它超出了心智范畴,拒绝被理解,也没有什么需要去理解。门前一条幽僻小径北宋 郭忠恕(传)《辋川图》(局部)《宫槐陌》(唐)王维仄径荫宫槐,幽阴多绿苔。应门但迎埽,畏有山僧来。仄径,即狭窄的小路,位于王维的居处门口,这条路通往欹湖,平日极少人走。在辋川别业二十处游止之中,宫槐陌幽僻冷清,并无佳景形胜,不过是一条默默小径,王维和裴迪却特为此赋诗。他们是喜爱它的。“仄径荫宫槐,幽阴多绿苔。”王维诗前两句,勾勒出宫槐陌的特色:狭窄,路边槐树成荫,地上生着绿苔。槐树自周朝起,多植于宫廷,《周礼·秋官》:“面三槐,三公位焉。”后来历代皇宫皆植槐树,故称“宫槐”。“槐”,由造字可知,槐为木鬼。唐传奇《南柯太守传》,东平人淳于棼梦为大槐安国南柯太守,槐安国即槐树下一个蚂蚁洞,南柯则不过是树上的一根枝条,槐树而非他树,这不是作者的随意编排,古代从宫廷到民间皆普遍相信槐树通灵。槐,又谐音“怀”,寓意纳贤和包容,这是另一层文化寓意。王维将门前仄径命名为“宫槐陌”,宫槐之称或随时人习惯,有如今人所称“国槐”、“洋槐”,抑或另有深意,不得而知。总之,仄径既窄,槐树枝叶修密,荫蔽路面,晴日亦幽阴,几无行人,土路生苔。这条路仅通湖泊,不通村落人家,足见王维隐居的闲寂。“应门但迎埽,畏有山僧来。”仄径隐蔽,仍有僮仆应门,迎扫待客,以备山僧来访,“畏”字满怀敬意。从这条幽径来的,只有山僧,也只有山僧是受欢迎的。秋多霖雨,槐树密叶黄落,地上堆积厚厚一层,土路湿滑,更不好走,更无人来。裴迪的《宫槐陌》写道:“门前宫槐陌,是向欹湖道。秋来山雨多,落叶无人扫。”落叶芜没了小径,本来就没有什么交通,如同一个象征,此时更不成其为路。下雨天,山僧亦不来,时间在这条小径上昏睡,甚至已经死去。宫槐陌,仄径的窄,在王维的诗里很可爱,槐树古朴,樾荫苍翠,绿苔鲜碧,端然一处清凉所在,尘飞不到。裴迪诗所呈现的,是秋雨中的仄径,比王维的更为凄冷,沿这条路可以走到欹湖,然而山雨落叶,荒荒秋意,抹去路的痕迹,宫槐陌唯有静止。写一条路,为之命名,是很有意思的事,也是很私密的事。通衢大路,城市街道,那是公共的疲于奔命,车水马龙,人来人往,转瞬茫茫。一条幽僻小巷,一曲仄径,无声,无名,它们或隐或现,不通往世界,而通往不同的时间,一个人走在那里,也许会遇见另一个自己。直觉式的生命感知还古诗本真面目“周末读诗”第二辑《春山多胜事》《春山多胜事:四时读诗》作者:三书版本:天喜文化·天地出版社 2023年4月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。作者:三书;编辑:张进;校对:柳宝庆 。封面图为王蒙《仿王维辋川图》(局部)。 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,欢迎转发至朋友圈。最近微信公众号又改版啦大家记得将「新京报书评周刊」设置为星标不错过每一篇精彩文章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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