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红毯先生》：要不再来几头跳楼的猪吧
前天看了晚场的《红毯先生》，看完走出影院已是午夜12点，不是我想熬夜，而是因为再不抓紧看，怕是都找不到排片了。全场总共就四个观众，对于春节档电影来说实在显得冷清，有两哥们中途还离场了，影片结束仅剩我一人看字幕的时候，两位即将下班的清洁阿姨在前排坐下轻声聊了起来……这一切，都与电影的主题和气质绝配。 其实就《红毯先生》这个辛辣、讽刺、爱懂不懂的调性，放任何档期上映都会是差不多的结果，还不如在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收点保底票房，再用总体上的冷遇来实现它戏内戏外逻辑上的闭环。影片讲的是“人与人之间没法沟通”，你有你的道理，我有我的想法，他有他的说辞，谁看上去都没错，可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……真想取得（短暂）共识的话，恐怕只能再上几头跳楼的猪了。【友情提示：下文会有剧透。】毫无疑问，《红毯先生》是一部作者性远大于商业性的电影，这和它是否改编于《方形》都没太大关系，因为影片里塞满了本土化的素材和笑点，讲述的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。香港天王巨星刘伟驰为了拿到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影帝，决定效仿同行陈龙到内地拍摄农村题材电影，从此刻起，一场不断被解构和祛魅的大戏拉开了帷幕，在荒诞不经的接连闹剧中，影片里所有人都被拖到了地上，成为了被调侃、被讽刺的对象。 与D站（抖音和B站的结合体）UP主Summer合作拍摄宣传视频时，就已显出了《红毯先生》喜欢演对牛弹琴的本质。Summer是个典型的Z世代年轻人，她对刘伟驰口误喊出的“liao liao liao”感到喜出望外，因为这要比原本设计的“666”好玩多了，可刘伟驰却一心想着要在短视频里认真演戏，词儿说错了，怎么能不改正呢？后面两人共处一室时，更是凸显了代沟带来的差异，我相信Summer应该只是想“品尝”天王来次一夜情，而从业40年并长期隐婚维持单身人设的刘伟驰却瞻前顾后，害怕被偷拍、害怕对方想借机上位，演出了一连串尬得抠脚的“好戏。”《红毯先生》里更直白的矛盾冲突，要数电影资方、导演、主演之间的牛唇不对马嘴。 资方只想把电影变成广告，“故事就是nothing”；导演林浩想拍关于沟通的严肃主题，借大棉袄进入外国电影节；刘伟驰总想着演接地气的父爱如山，好冲击影帝。如果说上述对抗还比较常见、温和与克制，那么影片接下去的故事，则开始进入了荒诞与讽刺的深水区。“别搞得好像我一个大明星吃不了苦似的。”刘伟驰为演好农民，决心下民间去体验生活，独自住在县城的三星级酒店（仍是宁浩放不下的“夜巴黎”），避开地方干部安排好的精心招待，偷偷摸摸地爬进了养猪户的猪棚：这才是血淋淋、活生生、脏兮兮的真实农民生活啊，赶紧多拍几张照片，回头好好感受感受。等被猪农发现后，刘伟驰又被热情好客的“地主”全程拉着喝酒玩乐、称兄道弟，临走时还得到了猪农赠送的杀猪刀。 对猪农来说，刘伟驰和自个儿喝了酒、收了礼就是兄弟了，送几头猪不在话下，而刘伟驰却把这番经历当成了理所当然的笑谈，对他知根知底的助理林伟国随手把刀丢了，这也为后面猪农大闹片场埋下了隐患。还有在酒店停车场，刘伟驰与素未蒙面的破车车主互动也很有意思，他自以为能靠钞票来平息对方的不满，对方却认为这是在拿钱侮辱自己，砸了他的车玻璃并要求道歉，吓得刘伟驰连夜驱车逃了回去。刘伟驰所谓的“微服私访”体验生活看着亲民，可实际上他从未放下过上位者的优越感，结果这份傲气在真正的“乡土气”面前不堪一击。《红毯先生》最好笑的一场高潮戏，当属片场的群殴事件了：资方塞了一堆沾亲带故的商学院土老板和富二代进来当群演，扬言“要为艺术献身”，刘伟驰硬着头皮和稀泥，林浩导演脑袋一热顺势下令，真把这群指手画脚的暴发户给揍了。 这场戏的妙处在于，它把一直套在冲突失控边缘的那条缰绳给撤除了，让人与人之间的针锋相对彻底爆发、随波逐流，演员、资方、导演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人，全都在不可理喻的狼狈之下丑态毕露，让一切都回归了混乱的本质。之后另一段直指电影核心精神的戏，是刘伟驰陷入的舆论风波——刘伟驰坚持不用替身、亲身上马实拍，觉得自己如此敬业演戏，会像小李子那样得到拿奖，结果网友们看到后说他虐待动物。这套南辕北辙的逻辑贯穿了全片，大家谁觉得自己没错，可就是没法沟通，于是只能陷入无休无止的争斗。公关团队为刘伟驰出主意的那一段最为点题。负责人希望刘伟驰公开道歉服软，再等新瓜出来了降热度，刘伟驰却嚷嚷着坚持原则和真相，转手把劝他消气的林伟国打了，这下大家炸锅了，当场就有反感的女生拍案走人，后面另一个爱猫男生也跟着闹，林伟国又一拳把他打趴下了…… 整个世界就好比那个混乱的酒店会议室，十几张嘴能蹦出二十多个主意来，最后能把所有人注意力和言行都短暂统一起来的，只有那头大闹一番后跳楼的猪了。矛盾和偏见永远无法消除，往往只会愈演愈烈。如今这世道，“犯错”的公众人物就算道歉，批评和不原谅的声音仍旧会是主流，同理，哪怕公众人物嘴硬不道歉，照样会有支持TA的人存在……想取得共识，只能再多来几头跳楼的猪。在《红毯先生》的主线故事之外，有一前一后两场戏都暗示了这种人和人之间沟通的无效性。一个是影片刚开场时，电影节工作人员刚刚严丝合缝地徒手丈量铺好红地毯，后面开过一辆叉车，把整块红毯全给刮走了；另一个是影片结束前，有几位游客想从近在眼前的展览馆口子出去，保安死活不让，说必须得从上面绕一圈，这是规定。 和过去一样，宁浩在这部《红毯先生》中依然流露出了对人性和世道的绝望，任何阶层、任何身份的人，都有自身的傲慢和劣性，广泛的理解和共识，或许只是遥不可及的奢望。尽管在影片最后，遇到争执向来只会逃避的刘伟驰终于开始诚心道歉了，还尝试着用起了平衡车，可谁知道在镜头外面，他会不会从平衡车上摔下来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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